沈长秋醒过来时躺在空无一人的沈府,空气里似乎灌了粘稠的血,也不知道那味道是院中本就有的,还是他身上沾的。

    他推开门,夜深人静,城楼上零零散散挂了缟素,他看了许久,手心里似乎还有柔顺软发的触感。

    往日来去巡查的行伍兵士都不见了,一路无人,沈长秋的脚步声回响在街道,显得有些空旷的可怕。

    沈长秋畅通无阻地走进青宫,见长明灯火闪烁,就推门进去。

    沈长秋把棺木推开,细看他的殿下。

    他看见抱着他哇哇大哭的殿下,看见一边自己吃一边喂他甜点的殿下,看见揉着眼睛理直气壮将帝策一股脑推给他的殿下。

    这是谁家少年郎啊,明明嚣张跋扈,天真无情,却能流出那样滚烫的热泪,吐出那样滚烫的血。

    这是谁家少年郎啊,洞悉着所有人的真心假意,却心甘情愿在里面当一个蒙着眼睛的傻瓜。

    这是他家的殿下。沈长秋想。

    这山河甚好,配得上他家这样好的殿下。

    回顾容若在宫里头当皇帝那会儿,过得是真憋屈。

    上朝时憋屈,大臣们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宝贝金疙瘩,得捧着贡着,脾气比晒个几十年的老腊肉软不到哪去,性情却一点都不坚韧不刚毅,娇弱得像跟狗尾巴草,还是晒过百八十日的那种,一薅就断。

    骂一句就要生病讲两句就要辞官,再有什么事儿商量不过来,殿下瞧见那柱子没,红的,殿下瞧见我脑袋没,硬的。

    为了大臣们别时不时跟柱子比谁硬乎,他们说开仓济贫,容若立马哗啦啦开闸白米河,冲人就讲协调贫富差距,说祭天减税,容若立马发诏书各种为民为国。

    好不容易下朝了,还是憋屈,偌大后宫没几个会喘气的,他当皇帝当得匆忙,以前没娶媳妇,后来三年孝期娶不了,更没打算娶。

    可有时候是真寂寞啊,想和谁说句话吧,太监宫女们都在自己位上忙活着,各司其职,找来还没张嘴,想想又没什么好说的。

    容若这是没住在宫外边,要是住外边,他怕是得怄死,名声不威严也不厉害。

    连路边小孩子都争着抢着说要当周将军那样的武官或是当沈长秋那样的文官,谁都知道南沈北周镇江山,哪个晓得这当皇帝的,供你在高位上坐着当米虫,已很不容易。

    对此,只能说容国百姓都十分有个性,十分敢讲,因为虽然有些尴尬,容若也是这样想的。

    他名字叫容若,荣若当初,活该生来就该是个守成皇帝。上天护佑他,送他一个丞相沈长秋一个将军周韫,这么一文一武两尊活神仙下凡,硬生生为他扛起容国大旗,一扛就是这么多年,容若是打心里感激。